在大汉帝国发动大规模西征的数年之后,除了留下镇守西洲的军队之外,共有三万将士追随元召回长安。他们没有乘坐大汉的战船走海路,而是一路征尘,穿越瀚海黄沙,走的是贯穿西域的那条黄金通道。
“元公,为什么要忍受路途遥远之苦,走这条路呢?”
一直跟在元召身后的太史令司马迁有些疑惑。在西洲的三年时间里,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那里的大部分疆域。不知不觉,风霜染白了鬓发,略显憔悴的脸上却更增添了许多坚毅之色。时至今日,这位大汉帝国最出色史书记载者的内心世界,已经跃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他不禁深深的感叹,为自己能够把握住这样的一个机会而庆幸不已。
自从踏出西洲区域之后,元召就好像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所有他身边的人都有所察觉,只是他自己不说,却没有人敢于直言相问。司马迁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想了解元召的所思所想,但总觉得这其中也许没有那么简单。所以直到进入西域境界之后,他才忍不住相问。
大军行止,非止一日。离开西洲的时候刚刚春意阑珊,走到这里,却已经是夏末的季节了。辽阔西域吹来的风中,终于驱散了酷热,已经带着丝丝的清凉,令人感觉到精神一振。听到前军斥候来报,距离酒泉郡已经不足二百里的时候,元召一面命令安营扎寨停下休息,一面回答司马迁的问题。
“太史公,实不相瞒,我选择走黄金通道,过西域,进玉门关,是有原因的。”
司马迁一面从马车上搬下自己还未写完的一摞册子,一面又有些大惑不解的问道。
“既然要回长安,走海路比走陆上通道起码要节省一半儿的时间。却不知道元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有人已经在玉门关等候很久了。我必须要来相见。”
元召的语气中有略微的停顿,如果足够细心,可以敏感的发觉其中深藏的伤感。司马迁就是一个观察力敏锐无比的人,他立刻就察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能够令元召萌生如此感触的人,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元公……难道是?”
元召重重的点了点头。司马迁出于慎重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名字,已经随着他牵挂了万里行程。如今即将见面,他并不能确定等待他的是什么。纵然是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也能够释然生命的无常。可当真正来到他的眼前,避免不了的时候,心底深处埋藏的悲伤,随着彼此之间距离的一步步拉近,就越发浓烈起来。
司马迁心中惊骇莫名。难道坐镇玉门关的大将军卫青身体状况真的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吗?他虽然不敢相信,但从元召的神色中,却嗅觉到了不祥的预感。早在几年之前,他随着终军从玉门关经过,去往西洲的时候,就知道卫青因为旧伤复发而健康欠佳。却怎么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元公既然不日就到玉门关了,想必以你的手段,可以保证大将军无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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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以不确定的语气悄悄又问了一句。卫青与元召,被称为大汉帝国的“双璧”,这两根擎天玉柱如果真的不幸折损其一,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损失。
然而,素来认为眼前这个人无所不能的司马迁,却看到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他听。
“天意如此……想要逆天改命,何其难也!”
司马迁默然低头,没有再问。他铺开一本册子,想要在上面写下什么时,手却有些颤抖得握不住笔,思绪杂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恐怕就连近在咫尺的元召,也不可能知道这位俯瞰大地仰观星辰的伟大史学家头脑中的风暴。
司马迁看着登上高处观望东面方向的元召,心情复杂。巨大的太阳即将落下西山,满天的火烧云像是燃烧的火焰。而那个身影在这样壮丽的景色映衬下,本身就像是散发着光芒的日月。
“他的光芒太盛了!也许,这就是上苍的安排吧。这样的光芒,可以成就一个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的伟大帝国,更可以创造一个难以想象的辉煌盛世。这是天下苍生和万民的福祉……但与此同时,这样的光芒,却注定会让许多东西黯然失色,甚至因此而夭亡……比如无数的权力富贵,同时代的佼佼者……还有人间帝王!这到底是谁的幸运?又是谁的不幸呢?”
而此时此刻的元召,却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他的背后长久的注视。迎面感受到秋风的意味,他心头的沉重感,驱散了即将回到大汉的那一丝喜悦。
从几年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卫青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好。不知不觉,蓦然回首,两个人从相识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元召从那个孑然一身的孩子成长为今天名震天下的一代权臣。而卫青,也已经从那个普通的建章宫侍卫,变成了如今的长平侯、大将军。只是,与此同时,正进入一生中最好年纪的元召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卫青已经不再年轻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对于许多在长安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自然并不觉得老。但对于半生戎马一直战斗在帝国最前线的将军来说,就显得有些过于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