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时光里,未央宫残雪还未曾化尽,含元殿中阳光照进来,并不觉得冷。司隶校尉终军抬起头来,看到了皇帝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的那一瞥目光。
司隶校尉职责重大,品级却并不高。他当初因功封侯,少年成名。然而这么多年来,为了恪守本职,却一直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太惊人的业绩来。
不过,终军并不曾后悔什么。因为和功名荣耀比起来,他内心深处更清楚,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是多么重要。
位于未央宫朱雀门西侧的大汉司隶校尉府,在长安所有府衙中,毫不起眼儿,只是一处普通建筑。但就是这里,伴随着大汉王朝的繁荣发展,已经成为赫赫威严所在。所有上下官吏郡县臣僚,提到司隶校尉府时,无不谨言慎行,心中惴惴,唯恐有什么过错,成为被整治的目标。
这些年来,在繁华盛世之下,长安朝堂和天下郡县之所以能够保持吏治清明,廉而公平,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恪守本分,与司隶校尉府所做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而这其中的主导者终军,更是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人生不过百年,转眼即逝匆匆。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真正的栋梁之才。那双锐利无比的目光,历经世事的曲折,也逐渐变得圆润内涵。他不会再轻易的澎湃热血,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既以此身许国,便不得轻易的辜负。
不过今天,察觉到皇帝目光中隐藏的期盼之意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振衣而起,慨然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了九龙金阶之下。躬身而拜,气吐诺然。
“臣终军在此,愿为陛下驱驰,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含元殿上下所有的目光都会聚过来。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少年成名的重要人物。他当年的壮举豪言,早已经成为天下无数有志少年激励自己的座右铭。当一个人活成了传奇,那么他将要肩负的使命,必定万众瞩目。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互相对视一眼,暗自点头。如果说今日含元殿上皇帝陛下面临的是一场被围攻,那么想要破局,就必须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剑。而放眼他们的阵营,这个任务,除了终军,不做第二人想。
皇帝刘琚的脸上掠过一丝欣慰。终军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挺身而出了。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奇怪的信任感,只要是元召举荐或者是引用的人,他们在关键的时候,绝对都是可堪大用。而事实证明,他的这种信任感,从来没有失望过。
而一干宗室老臣们却都横眉冷目的看过来。不管是东方朔,司马相如,还是眼前的终军,这些人都是皇帝的衷心拥护者。而他们做事更是恪守严格,从来不徇私,在从前的时候,和他们这些皇族中人为了利益的纠葛,没少发生过摩擦。而今天为了维护皇帝权威,站出来作对的果然还是这些人。
十几个宗室老臣站在一起,冷冷的看着。他们虽然尚不清楚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心中都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今
天都必须要把燕王和广陵王保护下来。这是他们的底线,更是为了维护将来利益而做出的提前预防。
然而,他们却没有预料到,心底深处压抑着无限悲伤的皇帝,他早已经做出了今生唯一一次最为执着的选择。
“终卿,朕想派出朝廷特使,代表朕西出玉门关,去往西方大陆,全权处理那边的一应事宜……卿可担此重任?”
含元殿上一片安静,皇帝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的心中不由得暗自吃惊。毫无疑问,皇帝对于这件事已经做出了自己的评断。他既然要派最铁面无私的司隶校尉终军去处理这件事,后果可想而知。
“臣,愿领旨!”
终军没有丝毫的犹豫,慷慨应命。为了大汉帝国的千秋大业,虽明知道关山万里此去艰难,他也百折不回心如磐石。这既是他的历史使命,更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他话音刚落,还没有等到皇帝进一步的授权,就马上被人冷笑着打断了。
“终军!有何德何能?敢如此狂妄自大。如此关乎重大之事,是有能力去处理的吗?哼!不要说是一个区区的司隶校尉。就是东方朔、司马相如甚至元召……他们也不敢说有能力去处理的圆满!元召就在西征军中,他为什么不敢对二王怎么样?这背后的关系,难道们还不明白吗?恐怕就连他,也不敢对先帝之子逼迫太甚,如果一旦因此而发生什么不可言说之事,那么后果怎么样,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带着威胁意味的话,格外刺耳。很明显,目标虽然是对准终军,但其中的指桑骂槐之意,却谁都听得出来。
听到宗室老臣们提及到了元召,许多人不由得心中一震。也正是让他们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按理说,以元召的巨大威望,由他在军中坐镇,燕王和广陵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胆子,作出形同叛逆之事。联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隐约传闻,虽然大部分都是推测,并没有实际的根据。但每个人心底的沉重,已经不言而喻。
终军的心里也并不平静。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他暂时压下了各种情绪。听到来自宗室老臣们的挑衅,他剑眉轻扬,轻蔑的看着对方的气势汹汹,淡淡回应道。
“论才论德,终某不敢比拟先贤。但唯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耿耿不曲,日月可鉴!在我眼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汉律例,堂堂煌煌,在此之下,绝无例外!”